去年八八水災,重創了林邊鄉,使得許多鄉親持守一輩子的農園、魚池毀於一旦,造成許多家庭頓時陷入困窘,欲哭無淚的鄉親無語問蒼天。社會上許多人民團體、宗教團體也紛紛投入協助清理家園及災後重建工作的行列。當激情喧囂過後,才是漫漫重建路的開始。政府釋出的重建大餅,各團體競標計畫經費,宛如災後重建工作的BOT,諸如社會福利的輸送,就業的轉介等等,但「陪他多走一里路」的工作有辦法BOT嗎?
梅灩敏,一位外省醫生的女兒,父親在林邊開業,而他卻只在林邊生活過一年,小學畢業即遠走他鄉,因為同學都罵她「外省豬」,因為有太多不愉快的回憶,他討厭林邊。然而34年後的一場洪水,又將這位落跑的林邊女兒帶回來,也讓他遇到當時傷害他最深的同學,化解她心中多年的恨,也讓她重新愛上這個原本的家鄉。
她說,她只願做一顆埋在這地的小種子,在災後的土地。她是林邊鄉親口中的「梅姊」。
梅灩敏:「我回來只是為了救老父親」
「八月八日,父親節,本來要打電話給住在林邊的老父親,但是怎麼打都打不通,本來以為只是佔線,但一直到下午電話還是打不通,就覺得有些奇怪,直到後來同事打電話來說,林邊發大水了…」
梅姊高齡八十的父親,是林邊知名診所的醫師梅道傑。老醫師不捨林邊的老朋友,放棄了赴美的退休生活,獨身一人守著經營三十於載的診所。八八水災,老醫師也受困其中,心急如焚的梅姊,在南下的路上不斷打著電話,想進各種方法,也動用了各種關係,就是急著要把老父親救出來,而最後傳來的消息是,水流太急了(林邊火車站前),救難人員無法進入。
第二天,當救難人員進入診所找到老醫師時,老先生說甚麼都不出來,他說:「我有麵包,我有水,為甚麼要出去。」第三天,梅姊乘著國軍的裝甲車進入林邊市中心,涉水回家要接出受困的父親。當時家門前的水位淹到胸口,在水中的梅姊不斷呼喊老父親,但鄰居卻告訴她說:「你爸爸已經出去了。」
沒見到父親一面,梅姊的心終究是放不下,於是又在臨時搭設的三個災民收容所間,不斷打聽著父親的消息,在水裡足足泡了六個小時,仍然不見父親的身影。正當梅姊又乘著裝甲車離開災區時,高雄的阿姨來電,父親已經平安到了高雄。同時也接到梅姊任職的協會(利未人生命關懷協會)牧師的電話,牧師告訴她說:「妳看災區需要些什麼,我們全部準備南下協助救災。」
「救父」到「救災」 候鳥變留鳥
梅姊就從一位急著救父親的女兒,變成了協會在前進災區工作的調度者,協會在台北號召了一百多位的志工南下,協助受災的林邊鄉親清理被土覆蓋的家園。
基督教團體的利未人生命關懷協會,與其他的宗教團體一樣,懷抱的強烈的使命感及熱情,希望能為災區的人們作些甚麼。當時屏東縣政府運用的社會捐助災區的善款辦理「八八水災民間團體參與社區重建計畫」,以社區為單位申請,每個社區三十萬元。當時的林邊鄉公所社會課長曾文政轉達了這項訊息,梅姊也在協會支持下,以父親診所所在的仁和村為服務範圍來申請計畫經費,然而該計畫的專管中心台灣藍色東港溪保育協會卻告訴她計畫通過了但有但書,執行服務計畫的對象必須改為竹林村,而且必須取得當地社區發展協會同意,成為社區的協力單位。梅姊趕緊找了竹林社區發展協會的理事長洪德全,在取得社區的同意下,梅姊開始了他在林邊的關懷工作。
每個宗教團體參與的社會工作,免不了一定會含有「傳教」的元素。但傳教怎麼傳?有人發便當,告訴你要常念「阿彌陀佛」;有人發著饅頭,也告訴你「耶穌愛你」。梅姊是個敬虔的基督徒,所屬的利未人生命關懷協會屬於基督教的團體,所有的工作仍然是以宣揚福音為其工作的源頭。
梅姊說:「我們今天要做神的工作,如果我們自己不能委身在社區裡面,跟這邊的人去建立關係,瞭解他,關心他的話,我覺得福音的工作是沒有辦法傳出去的。後來當我去接觸他,瞭解他,關心他時,自然而然地,他們就會感受到,你身上有耶穌,有愛」
一場水災後的奇遇 化解三十四年前的仇
她跟我分享了一個他剛開始在林邊工作的故事。在一個教會事工的場合上,她遇到了他的國小同學,一個小時候傷害她最深的同學,也使得她後來負氣遠走他鄉求學。她說:
「小學六年級我們家搬來林邊,我也轉到林邊國小就學,因為我們家是外省族群,不會講台語,到了學校以後,全班都講閩南話,只有我不會講,所以我就被罵『外省豬』,之後他們也就孤立我。那位女同學就會邀集其他女同學,走到我前面說:『阮賣睬他,外省豬』那時候很生氣,於是就下定決心,國中絕對不要在林邊唸書。」
然而當年的同學再見面時,已是三十四年後。梅姊一眼就認出他的同學,而這位同學卻不敢相認。後來在一次聊天的機會,這位同學告訴梅姊說:「灩敏,你知道嗎!當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我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你會幫我。」雖然梅姊不知道自己可以幫助她甚麼,但這句話卻對當年負氣離開而後之身回來的她,這種莫大的鼓舞及安慰,至少在林邊,除了父親外,還有一位老友的肯定,於是,這位同學就成為梅姊在林邊第一個關懷的個案。然而,三十四年前的因族群而格格不入的兩個小女孩,早就在上帝的面前和解。
上帝說:我以艱難給你當餅,困苦給你當水
災後重建的工作,複雜而繁瑣。每個願意投入的團體,都帶著不同的使命及一定能量的熱情,當然也有不盡相同的目的。然而當目的不如預期,熱情過了保存期限,使命自然就成了負擔,各協力團體不得不重新調整步伐,在災後百餘日的林邊,這是現象只能算是個常態。
當竹林村的工作逐步展開時,協會的牧師卻告訴梅姊,希望梅姊結束林邊的工作,回到台北。協會的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讓梅姊的心理很受傷。當主日敬拜禱告時,那些鄉親的臉都不斷地在他的腦海裡浮現,她說:「我那時候內心是非常傷心的,每次都一直流淚,在禱告中也不斷問上帝:『你到底把我放在林邊的用意是甚麼,為什麼跟協會的想法有這麼大的出入。』我一直想要找出一個平衡點,可是心裡卻不斷重複浮現一句話:『我以艱難給你當餅,困苦給你當水。』」上帝要跟她說話了:
「無論你向左或向右,這是正路,你要行在期間,而且我必親自引導你。你必勝過一切撒但仇敵的詭計……. 林邊要繼續下去,我並沒有要結束。」
梅姊回覆牧師:「或許我應該去順服你,但是今天林邊的工作並沒有完成,即便是沒有領薪水,我也要繼續下去。」梅姊辭去協會的工作,繼續回到林邊當「志工」。許多有人都不解她的決定,甚至譏笑,連老父親都覺得自己的女兒真傻。但丈夫的支持,及兩個孩子的貼心,使得他在災區的工作上可以幾乎無後顧之憂。
當時的梅姊,壓根兒不喜歡林邊的環境,即便在宗教信仰上被確信是上帝的心意,但少年時不愉快的經驗,加上年少離家對林邊土地的情感不多,因此梅姊的內心對於林邊的生活都產生抗拒,在心中她常常質疑自己,也質問上帝:「我問什麼要回來這裡,而祢為什麼有把我擺在這裡?」然而,在一次不經意的街頭閒晃中,梅姊對於林邊徹底的改觀。
「那天,走到林邊國小對面一個老舊廢棄的木材工廠,當我看到那些廠房及遺留機具時,眼淚就流下來。這樣子的東西,竟然沒有人要去把它保存下來,我看到的是人去樓空,看到是這些舊的東西、建築物居然沒有人想說,他們該怎麼樣把這個地方重新建造起來。」
有了這樣的感動,她開始真心願意去愛這裡的人,疼惜這邊的一景一物,縱使改變的悸動只是平凡的一瞥,若用基督教的話來說,就是聖靈的感動吧!
遇到最大的挫折 確有最真心的相挺
在社區工作,「感人的故事」在於人,而「趕人的故事」也是在於人。尤其遇到村裡面派系壁壘分明,連社區幹部都得「按比例分配」,輪流當家,杯葛「非我族類」的任何事情。梅姊在「人」遇到了很大挫折,她說:「一個社區組織,要重新開始調整腳步,到一定的軌道,中間一定是經過非常多的抗爭、對立,這是一些觀念的建立與想法的溝通。但看到很多人都不去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直要在人裡面、名裡面、利裡面,去做爭執,很難過。」
梅姊一度氣到想就此罷手,打道回台北去。但想到一路情義相挺阿文夫婦,愛笑愛說話的蓮霧農阿秋也才剛復耕、任勞任怨的好夥伴瑞鳳,還有很多沒事就會來聊天走動的鄉親,大家對於社區的未來以及梅姊的工作,都抱以很大的期待及熱忱,強化了梅姊繼續走下去的能量。她說:「即使沒有這個計畫,我還是會繼續做下去。我希望我只是埋在這地的不起眼小種子,盡其所能的去協助幫助。」
現在走在路上,或是在自助餐裡包便當,都會有人主到來找梅姊:「你是梅小姐嗎?你可不可以幫我......」
「我跟神禱告說,我真的不能做什麼,但是我只知道說,把我有的我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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